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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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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鼎文的“坐守”战略终于迎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从许昌出发向西迂回的日军第12军坦克集群和骑兵部队,攻占临汝后继续向西北快速推进,于5月上旬攻占了洛阳南郊的龙门。5月13日,日军坦克部队开始从南面向洛阳攻击。与此同时,日军第63师团由郑州向西进攻,突破国军第4集团军的嵩山防线,沿黄河南岸西进,5月11日到达洛阳东郊。随后,日军第63师团的攻击势头丝毫未减,它以部分兵力从洛阳北面进行穿插,13日到达洛阳西面重镇新安附近。
        同日,日军第1军的两个独立旅团在渑池北的白浪渡强渡黄河,突破了国军新8军的河防阵地,从西面逼近洛阳。
        至此,蒋鼎文的黄河防线从东至西,被打开了四个巨大的缺口,号称“固若金汤”的黄河防线终于全线崩溃。
        随着黄河防线的崩溃,蒋鼎文上将的精神也濒临崩溃。他先把一战区长官部撤到新安,没过两天,日军又逼近新安,蒋鼎文半夜带着幕僚和参谋人员逃到洛宁。还没喘过气来,洛宁又告危急,蒋鼎文再次落荒而逃。这次他吸取汤恩伯被民众打劫的教训,不敢再坐吉普车,而是以陆军上将之尊骑在毛驴背上,远远跟在汽车后面逃命……
        经过一番失魂落魄的奔逃,第一战区长官部总算从洛宁退入绵亘于豫西南的伏牛山中。
        蔡继刚随暂编15军军部和87军余部一路风餐露宿,沿途与日军零星部队打了三次遭遇战,战斗规模不大,却伤亡惨重,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当他们艰难地突进到龙门南面的鸦岭一带时,突然遭到日军的猛烈炮击,部队一下子被打乱,刘昌义下令后撤五公里才稳住阵脚。派出的侦察兵报告,日军只是炮击,而步兵却没有出动,显然敌人的目的是进行火力拦截,并没有把这支部队太当回事。
        这时道路两旁忽然出现了许多从洛阳逃出的老百姓,公路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蔡继刚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车流中还有洛阳中央银行运钞票的汽车,这几辆运钞车拼命按着喇叭,押运的士兵不断地朝天鸣枪,驱赶前面挡路的人流。
        蔡继刚上前拦住运钞车,命令押车的士兵下车。那个士兵见有人居然敢拦车,刚要破口大骂,猛地看见蔡继刚的少将领章,连忙跳下车立正站好。
        蔡继刚用和蔼的口气问:“这位弟兄,洛阳的情况如何?”
        “报告长官,我们是10日从洛阳突围出来的,那时敌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听说日本人11日开始攻城,城内已抵抗三天了,我们这几辆运钞车是因为逃难的难民堵了路,走了四天才到这里。”
        “有没有前去解围的部队?”
        “我没看见,路上只看到向西撤退的国军队伍。”
        “谢谢这位弟兄,你可以走了。”
        蔡继刚同刘昌义军长商议道:“这里道路阻塞,又有强敌拦截,我们不如把队伍拉到洛阳西郊,看看能否遇上友邻部队,等问明了情况再作决定。”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这点残兵,不要说打不进洛阳,就是打进去了又能怎样?”刘昌义无可奈何地说。
        部队向西北方向行进了约一个小时,遇上一支向西撤退的国军部队。这支部队看样子刚刚打过仗,士兵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个个都是满脸烟火色。
        蔡继刚拦住一个上校问:“上校,请问贵部是……”
        那位衣冠不整的上校瞟了一眼蔡继刚的领章,举手敬礼道:“报告长官,我是第83师281团团长于运昌,我们团刚刚在龙门抵抗了两天两夜,昨天龙门东山被日军占领,师部命令我们向西撤退。”
        “现在是哪个部队在守洛阳?”
        “15军和94师。”
        “上面有没有派部队增援洛阳?”
        “不知道,我只听说蒋鼎文司令逃跑了,洛阳守军各自为战。长官,我劝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这会儿跑还来得及,谁会当冤大头往洛阳城里闯?”
        15军军部的一个参谋解释:“我们是奉汤长官之命增援洛阳的。”
        “什么时候的命令?”
        “5月11日发出的。”参谋答道。
        “恐怕这是一道无效命令,蒋总司令5月6日就跑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那个上校没好气地说道。
        蔡继刚和刘昌义面面相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昌义愤愤道:“这么说,汤恩伯完全知道洛阳的情况,他命令13军往伏牛山里跑,倒是让我们往火坑里跳!”
        那个上校劝道:“长官,洛阳失守是早晚的事,你们去了也是飞蛾扑火,我看还是跟我们向西撤吧。”
        “老蔡,我们向西撤吧,我还想给暂编15军留点残家底。”刘昌义建议道。
        “蒋长官和汤长官就这么指挥,一切忠言听不进去,以致局势如此不堪,我蔡某光杆督战官还督什么战!罢了,西撤就西撤!不过西边路上更不太平,我估计这200里河防不止撕开了两个口子,麻烦事还在后面呢!”蔡继刚气哼哼地说,他想起自己的建议一再被否,也不愿再往死路里闯了。
        刘昌义和那位团长告别,请他们赶快上路。
        满堂悄悄对蔡继刚说:“长官,这里离俺家太近了,俺想和铁柱回家看看,行吗?”
        “满堂,你现在是国军军人,当兵的谁没有家?不要说部队处于危难之中,就是平常部队在行进中,离谁的家近,谁就回家去了,成何体统?你还好意思提这个?”蔡继刚一脸的不高兴。
        满堂偷偷向铁柱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了。
        洛阳城内中日两军正在进行惨烈的厮杀。
        古都洛阳不光是历史文化名城,其战略地位也非常重要,有“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十省通衢”之称。洛阳地处中原,西依秦岭,东临嵩岳,北靠太行,南望伏牛。这里曾是国民**行都,又是第一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对这个城市日军志在必得,蒋介石命令蒋鼎文死守洛阳,但5月6日蒋鼎文却率先弃职西逃,洛阳城内一时群龙无首。
        主帅跑了,这个烂摊子总要有人去收拾,最后还是由第14集团军司令官刘茂恩出面,承担起洛阳保卫战主帅的角色。在第一战区大军匆忙西撤的喧嚣中,有三支部队被留了下来保卫洛阳,它们是15军的64师、65师和14军的94师,全部兵力只有七个团,兵员严重不足。15军军长武庭鳞是伊川人,副军长姚北辰是洛阳县人,15军大部分官兵为豫西人,因此,这支部队的战斗士气十分旺盛,官兵们认为保卫洛阳就是保卫家乡。
        5月10日下午,远在重庆的蒋介石见有人出来收摊子,他略感欣慰。守洛阳是当务之急,蒋鼎文渎职一事先放一放,以后再收拾他。蒋委员长的命令是:“若15军固守洛阳10至15天,即督促外围大军增援洛阳。”
        遗憾的是,自抗战军兴,几乎每守一城,蒋委员长的命令都大致如此:死守若干天,必有大军前来解围云云……事实上兑现的时候少之又少,几乎每次都是增援无望,守军即将伤亡殆尽才接到允许撤退的命令。对这样的命令,国军将领们早已习惯了,守就守吧,不要问为什么,何时部队打光了,撤退命令自然就来了。
        一开始,日军主攻部队第63师团师团长野副昌徳中将显然没有把守城的这几支杂牌军放在眼里,他夸下海口,宣称“‘菊兵团’最晚于17日攻占洛阳”。
        洛阳保卫战于5月11日打响,日军首先进攻城东郊外七里河阵地和西郊关帝庙阵地。64师和65师官兵凭借梯田斜坡、悬崖壕沟及修筑的半永久性工事顽强固守,与日军逐村逐地进行争夺,多次在逆袭中展开白刃格斗,攻守双方均伤亡惨重,战斗从开始便进入白热化。激战至22日,守军除一部分固守洛阳东西车站外,主力全部撤到城里准备巷战,日军野副昌徳中将对洛阳城仍是可望而不可即。
        5月22日中午,中美联合航空队的飞机给守军投送了蒋介石的手令:“着仍固守洛阳,勿轻信谣言,至迟一星期,我必负责督饬陆空军增援洛阳。”
        手令倒是很鼓舞人心,可援军在哪里呢?
        第一战区并不是没有部队,而且这些部队此时都在洛阳附近。问题是,战区的正副司令长官都消失了,谁来指挥调动这些部队呢?
        在派系林立的国军系统中,军队私人化的痼疾根深蒂固,军队将领之间互不买账,高级将领往往指挥不动下属部队,最后搞得只有独裁者一人能指挥全国军队,但战况不好时,连蒋委员长也指挥不动。蒋鼎文、刘峙等人拒绝执行驰援洛阳的命令,对此蒋委员长似乎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一战区的特点是,全部兵力由汤恩伯和蒋鼎文两大集团组成,其中汤恩伯集团作为机动兵团归中央直辖,但因配合作战的需要,名义上划归战区司令长官指挥。而蒋鼎文集团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负责防守黄河防线,因此被称为“河防军”。这样的隶属关系弊端甚多,因为这两大重兵集团的长官谁也指挥不动谁。
        现在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率先弃职逃跑,副司令长官汤恩伯率部避入伏牛山区。这两位陆军上将倒是可以在伏牛山里会师了,但聚集在洛阳附近的河防部队各军师却群龙无首,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各军师的长官此时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将自己的队伍带出这块险地,谁还有心思去当冤大头驰援洛阳呢?
        蔡继刚随同暂编15军军部撤往渑池以南的山中小镇翟涯。在他们到来之前,第36集团军司令官李家钰带着他的司令部人员和47军一部首先来到这里,尔后第64集团军司令官刘戡也带着部队赶来。紧接着,高树勋的第39集团军司令部和新8军在黄河防线上被日军打垮,损失惨重,他们也慌不择路逃到这里。
        这个山中小镇顿时热闹起来,不到两天时间竟聚集了三个集团军总部和暂编第4军、第14军、新8军和第47军多个部队的番号,小镇上人喊马嘶,挤得是水泄不通。
        尾随新8军从黄河岸上追来的日军第1军59旅团,这时也追到了离小镇20公里处,已经和新8军的警戒部队接上了火,小镇上已经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枪炮声。
        蔡继刚和刘昌义等人是最后到达这里的。蔡继刚进镇后看见的第一个熟人是李家钰,他坐在弹药箱上正专心致志地用毛笔写字,身边的一群卫士持枪把他围在中间。
        蔡继刚向李家钰打招呼:“李司令,敌人快追上来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写字呀?”
        李家钰神态自若地说:“云鹤老弟,你看看我的字怎么样?”
        蔡继刚看了一眼,这是个横幅,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句诗:
        “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蔡继刚心里一沉,这位中将司令官似乎已作好死的准备,这可不是好兆头。蔡继刚回答:“其相兄的字是好字,不过这两句诗用得好像早了些。”
        “哦,云鹤老弟,看样子你懂诗,那我可得考考你,这两句诗语出何处?”李家钰微笑着问。
        蔡继刚也搬了个弹药箱,和李家钰相对而坐:“那我就献丑了,这两句诗出自清代袁枚的《哭鄂制府虚亭死节》,袁枚是哭他的朋友鄂荣安,此人号虚亭,是雍正年进士,乾隆年时任西路参赞大臣,为平定新疆阿睦尔撒纳叛乱,力战自尽。原诗是‘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其相兄改君为国,一字之差,是为现代军人,愿为国家战死沙场,而不是为某个人尽忠而死。”
        李家钰淡淡地说:“有个老部下一直向我索字,我拖了两年没有写,今天他又提出来,虽然这里不是写字的地方,但我想还是应该满足他的要求,否则怕是没有机会了。”
        “其相兄所言有些悲观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还有这么多部队,战士们手里拿的不是烧火棍,只要战斗意志不垮,就大有回旋余地,总不能三个集团军总部全被敌人一锅端吧?”
        李家钰慨然道:“我想起洛阳会议,你老弟慷慨陈词,大胆进言,可惜,无人理睬啊。如今老弟的警示不幸而言中,由此足见老弟的战略眼光老到,可惜怀才不遇,只能在军委会屈就一个督战官。我李家钰虽心有不平,却也无能为力,真是可悲啊。”
        蔡继刚急切地说:“其相兄,我们好像没有时间闲谈了,现在战局势如危卵,一战区40万大军兵败如山倒,敌人先头部队离我们只有20公里,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否则……”
        李家钰站了起来:“老弟,我看还是你出面召开个临时会议吧。”
        “我?恐怕不行,这里有这么多中将和集团军司令,我的军衔还不够资格。”
        李家钰厉声道:“不,老弟,你是军委会派来的督战官,代表的是军委会,这里只有你具备这种资格。情况紧急,你不要再推托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蔡继刚就不能再推托了,他对李家钰改用官称,恭敬地说:“是!李司令,恭敬不如从命,我马上去办。”
        临时会议的地点就选在小镇口的空场地上,大家都站着。三个集团军司令官和七八个军长师长都有自己的参谋班子和众多卫士,他们都站在外围,会场上的气氛十分紧张,谁也不说话。
        蔡继刚登上一处高台阶,向各位将领敬礼道:“各位司令官,各位长官,我是军委会派来的督战官蔡继刚少将。现在我有个建议,目前一战区的正副主官都不在这里,这么多部队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形势非常危险。我们需要选出一个临时长官统一指挥,安排各军的撤退路线,各部队要交替掩护进行有序的撤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64集团军司令官刘戡首先发言:“我提议由36集团军司令官李家钰统一指挥。李司令,我们大家都听你的,你安排好了!”
        暂编15军刘昌义高喊:“我同意!李司令从1939年冬天就驻河南新安渑池一线,四年来一直与日军战斗,对豫西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请李司令下命令,我们暂编15军坚决服从!”
        第39集团军司令高树勋也说话了:“其相兄,请不要推辞,我代表39集团军所属部队表态,我们坚决服从李司令的指挥。”
        在场的所有将领都纷纷表示同意。
        李家钰走上台阶慨然允诺:“承蒙各位长官不弃,李某万死不辞!我们吃了河南老百姓四年的饭,现在不能见了日本人就跑。日本人有什么可怕的?为了保证各部队的有序撤退,我们川军愿意殿后!张参谋长,请把地图拿来!”
        第36集团军参谋长张仲雷拿出军用地图铺在地上,大家围了上来。李家钰也不客气,他用一根小树枝指着地图直截了当地发出命令:“高树勋的第39集团军总部和新8军先从果园以南西撤;第64集团军刘戡带总部和暂编第4军、第14军经西村、白阜跟进撤出;刘昌义的暂编15军和87军之一部走西李村至宫前村一路西撤;我带36集团军总部和47军最后从陇海铁路南侧西行,这一路离敌人最近,我们如遇敌情,也可替各军抵挡一阵。另外,离我最近的一路部队也可酌情回军支援我们。”
        既然川军愿意殿后,掩护全体部队撤退,大家觉得这个临时总指挥行事还算公平,于是各将领得令而去,各路兵马有条不紊地分道扬镳,皆向西撤。
        李家钰站在高岗上,目送各军鱼贯西行,紧锁的双眉间郁结着很久以来的愤懑。在军事指挥上,他常戏称自己不得不演戏中的配角,而现在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当回挑梁主角唱起大戏来,而且是一台早已唱砸了的大戏。第36集团军的看家底子47军94师此时正在死守洛阳,李家钰心里很明白,洛阳的失守是早晚的事,这一战过后94师将不复存在。他心中一阵绞痛,他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着第36集团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蔡继刚带着警卫班随着西撤的部队路过高岗时,他忍不住命令警卫班停下来,自己走上高岗与李家钰告别:“其相兄,洛阳会议聆听老兄高见,兄弟我记忆犹新,要是两位战区主帅能听一听你的建议,也不至于使战况如此不堪。唉,蒋、汤两位长官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大战来临又消极避战,弃职而逃,弃几十万大军于不顾,我蔡继刚若能活着回到重庆,一定要向军委会控告他们!”
        李家钰平静地说:“老弟,至于战区长官的事,蒋委员长自会处置,我等不必多言。听我的,回到重庆后如实向军委会汇报,不要带有个人评论。”
        “其相兄,我还是和你一起殿后吧,多个人就多份力量,况且我还有个警卫班呢。”蔡继刚请求道。
        李家钰一口回绝:“不行,你们既然推举我为总指挥,就要服从命令!老弟不可耽误,请马上动身!”
        “是!我服从命令!”
        “等等……我还有一事相求,老弟若能突出重围,请代我将此信交付内人安淑范,我李家钰谢了。”李家钰双手郑重地将信递给蔡继刚。
        蔡继刚心头一紧,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其相兄何出此言!既为军人,当竭诚力战,我们都要有完胜出局的信心,其相兄一定能与家人团聚,还是由你自己交给家人吧!”
        李家钰揺摇头,再次将信递上:“别的话不说了,请云鹤弟费心!”
        蔡继刚含泪接过信,贴身装好,然后一个立正,缓缓举起右臂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慢慢离去。
        蔡继刚走出很远,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他看到李家钰立在高岗上,清晨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宛如一尊雕像。
        蔡继刚没有想到,这一分手,竟是和李家钰的最后一别。
        5月21日清晨,李家钰的断后部队到达陕县张家河,这里是群山中的一处谷底。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日军59旅团先头部队的迫击炮开始集火射击,数十发炮弹落在周围爆炸。李家钰命令改走赵家坡头到南寺院这条路,这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改变,使自己和36集团军总部走到了死亡的陷阱中。
        部队转过一道山梁,前面又响起枪声,参谋长张仲雷在望远镜里看到,高树勋的新8军在行进中被尾随日军咬住了。李家钰当即命令随集团军总部行动的特务营上前阻敌,掩护新8军脱身。经过一场激战,暂时压住了追兵的势头,远远看见新8军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李家钰才命令总部转移。
        就这么一耽误,导致了36集团军总部的覆灭。
        队伍行至西坡山头,循路下山来到了秦家坡。参谋长张仲雷打开地图想确定方位。这是一个小山包,军用地图上标高只有二百多米,小山包的东面紧挨着一个稍高些的小高岭,地图上标明叫作旗杆岭。张仲雷命令总部手枪排走在最前面,司令部的参谋人员和卫士们簇拥着李家钰走在后面。
        这是一条不到两尺宽的石板路,路左边是陡峭的山岩,右边是一层层的梯田,田里青青的麦子还未成熟,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层层麦浪,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就在这时死亡突然降临了,尖兵们发现麦地里有人影在晃动,还没来得及鸣枪报警,右边麦地里刷地立起几十个身穿便装、插满麦草伪装的人,他们手中的轻机枪组成密集的弹幕铺天盖地狂扫过来,手枪排的士兵们猝不及防,被扫倒了一片。
        手枪排排长孙长水见对方都穿着中国老百姓的服装,还认为是哪个县的民团武装,连忙摘下军帽摇动着大喊:“不会误会,我们是国军……”
        他的话音未落,胸前就中了几发子弹,孙长水一头栽倒……
        张仲雷惊叫道:“糟糕,是鬼子化装的,手枪排掩护,总部人员快走!”
        残存的士兵顽强地用手枪抵抗着逼近的日军,无奈手枪的火力太弱,根本不是日军步机枪的对手,手枪排的士兵们不到两分钟就伤亡殆尽。
        日军士兵们冲上来,将国军残余部队分割开来,张仲雷和李家钰被冲散。李家钰被五六个卫士簇拥着边打边退,向山坡下撤退。日军早已布好了口袋,他们用机枪火力严密封锁了山口。
        这股日军是69师团的一个中队,他们化装偷袭的目的,是想制造民众武装袭击国军的混乱,加大中国军队与民众之间的矛盾,这是日军政治战的一部分,却未料在旗杆岭打了一个成功的伏击,消灭了36集团军总部。当他们发现被围部队中有身穿黄呢军服和高统马靴的高级军官时,立刻断定这是中国军队的高级指挥部,日军士兵们顿时就疯狂起来,这真是个千载难逢、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绝不能让他们逃走。这时日军所有的火力都转向了李家钰。
        总部迫击炮班的炮兵们牺牲得很悲壮,他们明知突围无望却没有一个人退缩,炮手们冒着弹雨架好迫击炮,他们一心想在牺牲前打掉山口的日军机枪阵地。一个炮手刚刚举起炮弹,还没来得及把它装入炮口,顷刻间就身中数十弹倒下。第二个炮手又一跃而起,举着炮弹准备装填。日军机枪射手的动作更快,又是一轮扫射,第二个炮手又被打倒……就这样,炮班士兵们一个个冲上去,又一个个被打倒,全班士兵无一幸免。这门迫击炮始终没有发射出一发炮弹。
        这时李家钰身边的卫士已全部阵亡,他还在徒劳地用手枪还击。火光一闪,日军发射的一发枪**在他身边爆炸,李家钰的肩部和腋下被弹片击中,鲜血汩汩涌出。他慢慢地坐下,为手枪换**,然后艰难地将子弹上膛,当他举起手枪准备射击时,又是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左前额,李家钰仰面跌倒……
        在这场战斗中,第36集团军总部的军官和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投降,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残余的几个战士跳下了悬崖……
        蔡继刚正随刘昌义的部队行走在一个山涧中,忽然听见山口外响起爆豆般的枪声炮声,不觉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不好,李司令有危险!警卫班全体跟我杀回去!”说完他扭头向山口冲去,沈光亚和满堂也带着警卫班追了上去。
        走在队伍中间的刘昌义听说此事也大吃一惊,他急忙命令军部警卫连去支援蔡继刚,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把李司令救出来!
        蔡继刚一行赶到旗杆岭下的河沟对岸,遇见匆匆赶来的104师的一个营,他们正准备强攻旗杆岭。营长脸色惨白地向蔡继刚敬礼:“报告长官,少校营长苟戴华听候您的指示!”
        蔡继刚一把撕开衣领,瞪着眼睛问:“你们的总部在哪儿?李司令在哪儿?”
        苟营长一听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长官,完了,总部全完了!敌人的伏击偏偏让老长官遇上了!我日他个先人啊,我们杨师长说了,104师哪儿也不去啦,强攻旗杆岭,把这伙鬼子一个不剩全宰了,给老长官报仇……”
        47军104师是李家钰带出川的老底子,他和该军的军官们情同手足,这位营长的悲痛是可以理解的。
        蔡继刚厉声喝道:“少校,就这么当着你的士兵哭,成何体统?现在是哭的时候吗?给我望远镜!”
        少校不敢再哭了,连忙递过望远镜。
        蔡继刚仔细用望远镜观察着旗杆岭的地势,这个高地西面是缓坡,东面是山崖,北面和秦家坡连在一起,南面是绝壁,只有东面山崖较矮,坡度也小。山上敌人的兵力估计有一个中队左右。当蔡继刚发现山上的敌人大部分穿着中国老百姓服装时,他吃了一惊,这难道是豫西的土匪武装?
        再仔细观察,蔡继刚马上就明白,从他们手里的武器到战术动作,绝对不会是土匪武装,稍有战斗经验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日军正规的野战部队。
        蔡继刚心中有了主意。他叫过苟营长:“现在听我指挥,暂15军警卫连悄悄向北,从秦家坡上山,到与旗杆岭的连接部一起埋伏起来。苟营长,你带部队从西面佯攻,声势造得越大越好,目的是吸引敌人火力。记住,等到山顶上打起来,你们立刻改强攻,务必攻上山去!”
        苟营长问:“攻上山顶以后呢?”
        蔡继刚暴躁地一瞪眼:“废话!这还用我说?把鬼子一个不剩全宰了,给李总司令报仇!现在给我找支***,再找根长绳。”
        苟营长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命令,负责佯攻的部队和山上的日军接上火,山坡上枪声大作。
        蔡继刚命令沈光亚把警卫班带到了东边山崖下,他目测了一下高度,然后拿过绳子系在腰上,准备攀登峭壁。
        沈光亚吃惊地说:“长官,这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我先上吧!”
        蔡继刚笑笑:“别和我争了,我在军校时攀登科目是年级第一名,爬过垂直一百多米的峭壁,难度可比这里大。听着,我先上去,把绳子拴好,你们再抓住绳子上去。”
        沈光亚不再争了,他默默地抽出两支***弹匣,将弹匣插在蔡继刚腰间的皮带上。
        满堂偷偷吐了下舌头,心说乖乖,少将是多大的官,还会徒手爬悬崖?
        沈光亚和满堂等人提心吊胆地看着蔡继刚攀登,只见他时而屈体,时而蹬腿,时而用臂力引体向上,时而横向一跃腾空抓住岩石角,很是惊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惊出了一身冷汗。大约15分钟后,蔡继刚爬上崖顶,一条长绳从悬崖顶端垂了下来,沈光亚第一个抓住绳子向上攀登,满堂和士兵们随后一个个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蔡继刚静静观察了一下,西面缓坡下苟营长带着部队在佯攻,打得正热闹。日军士兵们伏在山坡的棱线部不慌不忙地向下射击,他们的背部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蔡继刚等人的枪口下。
        蔡继刚轻声发出命令:“听着,最左边那个机枪手是我的,光亚,那个弹药手是你的,弟兄们,从沈副官以下顺延,每人瞄准一个目标,以我枪声为号。我们13个人,除了机枪手铁柱,第一排枪必须放倒12个敌人,不许放空枪!铁柱,你在右边高一点的岩石上架好机枪,等大家第一排枪放过后全力扫射。”
        “是,长官!”铁柱端起机枪行动起来。
        蔡继刚端起汤普森***,调到单发射击位置上,然后举枪瞄准日军的机枪射手:“听我数到三就开火,一、二、三!”
        “啪”的一声枪响,日军机枪手的后脑勺上爆起一团血雾,他身子一挺,扑倒在机枪上。与此同时,满堂和其他士兵也扣动了扳机,排枪响过,11个日本兵立刻成了枪下鬼。其余的日本兵还没来得及反应,铁柱的机枪就狂叫起来,日本兵成片倒下。
        蔡继刚持枪一个前滚翻扑到一块岩石后面,身子没落地枪就响了,一个日本兵头部中弹栽倒。日军机枪扫过来,密集的子弹打在岩石上,火星飞溅。蔡继刚又是两个横滚变换了位置,“啪啪”两个单发又撂倒了两个日本兵。
        沈光亚的战术动作也很娴熟,他在向前跃进中不时用短点射掩护着蔡继刚,不但枪法准,连投掷手**的落点也很准确,一眨眼工夫,沈光亚已经向前跃进了五十多米。
        满堂和警卫班的弟兄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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