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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恐凝视着眼前高大巍峨的无中生有门，与他作为妖怪时相比，这扇门看上去已变得截然不同。石门不再是之前那种半透明的质感，上面的纹理清晰异常，他的视线也无法再穿过门扉看到另一侧。无中生有门成为一个无比真切的存在，那种沉淀着无尽岁月的厚重通过石门本身的轮廓完美地展现出来。孙无恐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他是来找佛祖的，他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要和佛祖当面澄清。于是，男孩佛祖突然就出现在他视线中。
大门后的荒野上，负责镇守的嘻哈二将正迈动他们独特的舞步，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身边不远处放着录音机和高音喇叭，舞曲声震耳欲聋。身着金甲的两个高大胖子翩翩起舞，他们的关节如此灵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似乎根本不受笨重甲胄的影响，这也是成就他们独特舞步的关键因素。两人之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和胖子武将相比，这个身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实在相去太远。
“佛祖，这里不是这样的，手得这么弯。”凶嘻嘻忽然停了下来，弯曲自己的手臂示范。男孩佛祖依样画葫芦模仿了一遍，可是弯曲的角度总是不到位。
“哎，这种舞好难啊，看来我没这个天分。”胡来懊恼地说。
“大哥，佛祖才学了二十多年，哪有这么快？”猛哈哈说，“先把整段跳完吧，细节的地方慢慢来。”
他们跟着音乐又舞动起来，胡来佛祖虽然不少地方动作不够标准，但是节拍踩得很准，始终紧跟节奏，两大一小的三个人自得其乐地跳着怪异的舞蹈。孙无恐放缓脚步慢慢接近，他跨过了一步崖，随后停下驻足观望。
“佛祖。”凶嘻嘻发现了他的到来，低声呼唤胡来。
“不用管他，我们跳我们的，今天还没好好跳完过一段呢。”佛祖根本没有回头，而是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孙无恐的出现似乎激发了他的兴致，他的动作顿时标准了不少，脖子，肘部，手腕，膝盖仿佛断了一样，将嘻哈二将特殊的舞姿模仿得惟妙惟肖。
一曲终了，音响播放的舞曲停止，嘻哈二将一齐鼓掌：“佛祖，这段跳得好，咱们仨可以组个队，下次群仙宴时跳上一曲，保证其他仙友眼睛都看直了。”
胡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左眼中充满欢喜。“总算找到点感觉了。”说着他小臂一曲，手肘反向弯折，做了个舞蹈动作。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嘻哈二将大笑着说，突然身形一晃，两个高大胖子瞬时出现在孙无恐两侧，蒲扇般的大手同时按向他的肩膀。孙无恐两边肩头有如遭受千斤重压，身不由己腿一软，跪倒在地。
“小子，上回你脸上刻着时之印从我们面前堂而皇之走出去，原来是私逃？”凶嘻嘻恶狠狠地说，“你害得我们被责骂了好久，现在居然还敢回来？”
“跟他废什么话？”猛哈哈接着说道，“我先揍他一顿解解气。”猛哈哈说着抡起拳头砸向孙无恐的脸。
孙无恐头一偏，猛哈哈沙包般的拳头落空，孙无恐扭头张嘴一口咬在他拳头上，胖子大喊一声缩手，手上留下一排鲜明的牙印。
“妈的，你这条疯狗！”猛哈哈大怒，手一翻，取下背后的开山巨斧，最准孙无恐的头砍下。孙无恐仰起头，准确地咬住巨斧锋利的刃口，牙关一用力，斧子被他生生咬下一大块。猛哈哈呆若木鸡，怔怔看着自己的宝贝兵器。“我的斧头！”胖子哀叫一声。
“我让你们去理他了吗？给我回来，咱们从头再来一段。”佛祖高声说。
听见佛祖发话，两名武将狠狠瞪了孙无恐一眼，松手回到佛祖身边。凶嘻嘻按下录音机按键，激昂的舞曲再次响起，三个人齐刷刷又跳了起来。孙无恐一声不出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佛祖大概跳累了，擦擦额头的汗水告诉嘻哈二将：“得了，今天就到这吧，歇会儿。”
“佛祖，我准备了琼浆玉液酒，您来口？”猛哈哈掏出随身的酒葫芦递给男孩。
“就你机灵。”男孩笑着说，和胖子们席地而坐，酒葫芦在三人手里传来传去，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兴高采烈，把跪在一旁的孙无恐当成了空气。
“嘻哈二将，咱们上界有下跪的规矩吗？”一葫芦酒差不多喝完后，佛祖开口问。
“没有，仙人之间不行跪礼，那是凡人才有的粗俗礼节。”凶嘻嘻立即回答。
“哦。”男孩点点头。嘻哈二将不明白佛祖问这话的意思，等着佛祖进一步下指示。
佛祖一瞪眼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去让那个傻帽儿站直了？你们跟他一样傻啊？”
两员胖子武将这才恍然大悟，走到孙无恐身边一人拽住他一条胳膊，想要将他从地上提起。孙无恐的膝盖仿佛生了根，胖子们涨红了脸，愣是无法撼动他。
“你们退下吧。”佛祖对嘻哈二将说，胖子们松开手，垂手肃立在一旁。
男孩走到孙无恐面前，看着他问：“知道错了？”
“不怎么知道，所以我来找你问问清楚。”孙无恐答道。
胡来佛祖抡起手掌抽了孙无恐一个耳光。“闯下这么大的祸，还不认错？”
孙无恐的脸高高肿起，但是丝毫不反抗。猛哈哈心情大为舒畅，刚才他的宝贝斧头被孙无恐咬坏，一口恶气一直憋着。
“你是从添竹飞来这里的？”佛祖看着孙无恐银甲背后伸展的双翅问。
“不然呢？还好我现在能飞了，坐车的话得花好几个小时。”孙无恐回答。
“也是，你刚成仙就被关了起来，还来不及告诉你如何在这里与添竹之间自由来去的法门。”佛祖说，“嘻哈二将是这里的门神，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叫做来去使。凶嘻嘻是去使，他可以送你去添竹的任何角落，而猛哈哈是来使，可以将你从添竹接回这里。不过他们的法术只能覆盖添竹，出了添竹市的范围就没用了。”
难怪观影老头每次来去自如，自己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嘻哈二将，给他刻上来去印。”佛祖吩咐。两个胖子彼此看看，凶嘻嘻抓起孙无恐的左臂，将肥厚的手掌在上面按了一下，然后松开手。孙无恐看见一道金色的符印穿透银甲嵌在自己的皮肤上。随后猛哈哈如法炮制，在他的右臂上也种下符印。
“你用手按着左臂的符印，心中默想添竹市的任何地方，就会即时抵达，相应的，你按住右边的符印，就会立刻回到这里。你现在是个仙人了，这些最基本的得一点点学起来。”佛祖说。
“其实飞过来也花不了多久。”孙无恐端详着左右双臂上的符印说。
“你是仙人，就得按仙人的路数行事。”佛祖说，“像你这样会飞的可没几个，嘻哈二将的法术很便利，能用就尽量用吧。”
“谢谢佛祖。”
“既然你不是来认错的，那死皮赖脸地跪在这里做什么？”佛祖从怀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问。
“我是替唐森跪的。”孙无恐说，“他毁了生死簿和判官笔，而我没能阻止他。”
“不是他毁了生死簿，是你毁了生死簿。你放跑了他，才给了他机会。”佛祖说着又来了气，几记清脆的耳光再度落在孙无恐脸上。
“佛祖，你打够了没有？”孙无恐火了，“你特地在这里等我，不会就是为了抽我耳光吧？”
“你提醒我了，光是抽你几个耳光太便宜你了。”男孩佛祖含着棒棒糖，拳脚并施，对孙无恐饱以一顿老拳。孙无恐被揍得满地乱滚，但是终究不敢还手，面对这样一个顶着上界第一人名头的小无赖，他还真是无计可施。男孩好容易停下手，孙无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依然膝盖着地，跪在佛祖面前。
“发生了这种事，你觉得凭你一跪就能解决？”佛祖声色俱厉地说。
“我不是来求饶的，我有话想问你。”孙无恐说。
“轮不到你问我，先告诉我整件事的经过，给我说仔细了，敢漏掉任何细节我就继续揍你。”
于是孙无恐将自己在地府经历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佛祖听着听着盘腿坐了下来，神情古怪。等孙无恐全部说完，佛祖问：“那个女人，小鬼82，从头到尾没有反抗？”
“没有。”
佛祖仿佛入定般独自出神，一直在嘴里搅来搅去的棒棒糖也静止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出息了，他吞了地之石，而你咬了混沌一口。你们什么都敢做，唯独不知道尽自己的天命。”
孙无恐抬起头，深深望着男孩的独眼说：“我本来是打算尽天命的，但是发现自己弄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佛祖不动声色地问。
“那个女人将唐森所有前世都展现给我们看了，他的每一世里都有我陪伴。我不认为自己在监视他，刚好相反，我一直在保护他，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天命根本不是除灭他对吗？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那个女人，她明知道自己会被毁去，还是给你们看了唐森的前世，嘿嘿。”佛祖苦涩地笑笑，“天道还真会开玩笑呢。”
“佛祖，我不懂什么天道，我只想知道真相。”孙无恐说，“你一定瞒着我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保护他，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嘻哈二将，戴上你们的耳机，去那边站岗吧。”佛祖忽然抬起头说。嘻哈二将当即提起地上的录音机和高音喇叭领命而去，他们跨过一步崖，在无中生有门两边挺胸腆肚站得笔直，仿佛成了两具雕像。
“好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佛祖开口说道，“当年我飞升前在一步崖前静坐了七天，证得大道将极阴从体内割舍。我没有急着跨过一步崖，而是带着极阴到了极北的荒漠中。我把极阴埋在了那里，那里是一片死地，亘古以来没有生灵存活，这样极阴可以一直呆在那里不受任何打扰。离开那片荒漠的时候，我很难过。你能想象吗，当父母离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虽然孩子什么也不懂，但是他们的眼睛会自发地追寻父母。我的极阴虽然没有形体，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在看着我，我走的时候，它在呼喊，它在哭泣。等我回到通天峰时，我忍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这滴泪水包含了我作为凡人之躯最后残存的情感，也包含了我对极阴的愧疚。这滴眼泪融入了通天峰的山石，从此封存在里面，它就是你。孙无恐，你的真身是我的那滴眼泪。这是我平生唯一掉下的泪水，它最后变成了你。你继承了我作为一个凡人的情感，以及我对极阴那种特殊的心情。我的极阴就这么一直呆在那片荒漠中，由于不受外界干扰，它静静地在那里躺了成千上万年，直到我引发忘忧海之水淹没凡间。我猜它在洪水中听见了妖怪们的哀嚎，它想挽救他们，于是一个大漩涡在我埋葬它的地方形成，它将所有妖怪，不论死的活的，全部带去了那里，那个地方在大洪水退去后被凡人取名为沙颅海。它并没能救下几个妖怪，大多数妖怪死在了洪水中，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它还是救下了最为关键的那一个，它让黄其灵活了下来。天地之战后，阴差阳错你现世了，成了一个妖怪。我想它可能是感受到了你，由此它离开了沙颅海，进入轮回。它是阴，所以总是寄生于凡人女子，她开始寻找你，而你，自从她进入轮回后，也感受到了她，你也开始寻找她。你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难以避免地被她吸引。终于有一天，你们相遇了，从那以后，你和她就反复纠缠，她不断在轮回中变换身份，而你总能找到她，陪伴在她身边。”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她自己记得吗？”孙无恐问。
“我不是很确定。我觉得她记得，但宿主不记得。”佛祖停顿了下，若有所思，“极阴藏得很深，将自己牢牢锁在凡人的灵魂里，宿主完全不受影响。可是在最底层的意识上，我认为极阴知道你是谁，所以每次当她准备轮回，她洗去了你的记忆。她想和你呆在一起，但是又不愿你觉察她的身份，如果不把你的记忆消除，最终你会发现其中的真相。她害怕我，一直躲着我，那是她的本能，可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也是她的本能，所以她只能这么做。不过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她一直很安分，根本没打算苏醒，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是排骨夫人逼着她喝下了妖怪的血。你不是一直在追踪她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原来如此。”佛祖无奈地摇头说，“她太善于躲藏了，我不能追踪到她的每一世。她的上一世我错过了，她死的时候很年轻对吗？”
“是的，才十几岁吧。”
佛祖嗯了一声。“她的很多世里，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活了凡人的大半辈子，大部分时候我看见的是个老太婆。我无法离开上界，只能透过散布各地的土地公的元神追踪她。当她刚离开沙颅海的时候我很在意，可是久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了，她作为一个凡人活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威胁，她最近的几世我只是偶尔想起才去看她一眼。”
孙无恐迟疑了一下，但是没有开口。佛祖察觉到他的犹豫，问：“你想说什么？”
“她变成老太婆的时候，我还在她身边吗？”孙无恐低声问。
“当然，你会陪到她一世生命终了，然后就离开，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阵，直到你再次找到另一个她为止。”
孙无恐又想说什么，却只是蠕动了下嘴唇。佛祖不禁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无恐今天扭捏得古怪。“怎么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不敢做的？”男孩问。
孙无恐左思右想，鼓起勇气问：“我是以什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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