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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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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7运输机刚刚在羊街机场的停机坪上停稳,赵湘竹第一个走下扶梯,这是她第一次到羊街机场。
        战争爆发以来,赵湘竹经常去前线部队采访,有时甚至深入到前线团一级指挥所。在同行们看来,赵湘竹的胆子大得出奇,她的故事经常在同行之间流传。这其中有个笑话,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赵湘竹居然钻进了前沿阵地的一个地堡,先是帮机枪手压子弹,然后就提出进一步要求,她想试试轻机枪射击。当时正是敌人进攻的间歇,机枪手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试着打几发,赵湘竹愣头愣脑,上去就是一个长点射,子弹全打在射孔外七八米远的地上,还差点让机枪的后坐力把肩膀撞脱了臼,吓得机枪手脸都白了。
        蔡继刚是这样评价自己妻子的:赵湘竹女士对任何事物都充满着热情,有着强烈的参与感和好奇心,但在具体操作上,这位女士起到的作用却往往是添乱。
        赵湘竹作为一个军事记者,采访过很多将军和士兵,也多次亲临战场,经历过众多危险。她对军队十分熟悉,但这只局限于陆军,她还从没有和空军打过交道。这次来羊街机场,主要是因为陈纳德。这位美国将军是个大忙人,行踪飘忽不定,为了采访陈纳德,赵湘竹把腿都跑细了,居然连续跟踪了半个月也没找到他。神出鬼没的陈纳德往往是上午还在重庆,下午就到了桂林,等赵湘竹追到桂林时,陈纳德又飞到了湖南芷江机场,赵湘竹穷追不舍,又跟踪到芷江,结果只晚了半个小时,陈纳德已到了昆明羊街机场。赵湘竹得到消息后,犯了犟脾气,她在芷江机场停机坪上等了六个小时,终于等到一架飞往羊街机场的美军运输机,幸亏她的记者证起了作用,机组人员破例允许她搭乘了飞机。
        当赵湘竹气喘吁吁赶到羊街机场新闻接待处时,一位军官告诉她,陈纳德将军已经在两个小时前乘汽车前往巫家坝机场。赵湘竹一听就瘫坐在那里,她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跟踪了,这个年过半百的美国将军精力充沛,非常人可比,赵湘竹几乎已准备放弃采访了。
        看着赵湘竹疲惫不堪的样子,那个军官似有不忍,他偷偷向赵湘竹透露了一个秘密:陈纳德将军明天下午还要返回羊街机场。赵湘竹一听又来了精神,这个老牛仔到底没有逃出她的手心,既然明天他还回来,那不如现在就在羊街机场守株待兔,等这老头儿自己撞上来。
        赵湘竹看看手表,时间是下午三点,离晚饭时间还早,她决定去俱乐部的酒吧消磨时间。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她早就听说过羊街机场的美军俱乐部,这可是个大名鼎鼎的场所,一直被大后方的空军人员所津津乐道,赵湘竹决定去体验一下。
        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要了一杯“血玛丽”鸡尾酒,边啜着酒边翻阅着吧台上的英文杂志。突然,赵湘竹放下杂志,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抬头看看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竟然是位年轻姑娘。
        赵湘竹大感意外,她把酒杯向前轻轻一推,问道:“小姐,这杯酒是你调的?”
        那姑娘立刻显得很紧张:“是我调的,怎么,口味不对吗?”
        “你好像忘了放黑胡椒粉,另外,伏特加酒的比例也不对,我记得‘血玛丽’标准配方里,伏特加酒应该不少于1.5盎司,小姐,你兑得稍微少了些。”
        站在吧台里的姑娘是沈星云,今天下午调酒师临时有急事外出,央求沈星云替他顶一会儿班。沈星云以前也学过一些调酒技术,只不过很少实践,所以一着急就出了差错。
        沈星云连忙道歉:“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马上给你重新调制一杯,这杯酒你不用付费。”
        赵湘竹奇怪地问:“小姐,你好像不是调酒师吧?在我印象里,还从没见过年轻姑娘做调酒师呢。”
        沈星云脸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承认:“实在对不起,调酒师临时有事,我替他值一会儿班,我……我是营养师,不太会调酒,通常这个时间酒吧里很少有顾客,真没想到,让你碰上了,实在对不起。”
        “哦,没关系,反正我是在消磨时间,并不是真想喝酒,你不用重新调酒了,给我一杯白水吧。小姐,你们这里的营养师也是现役军人吗?”赵湘竹已经养成记者的职业习惯,无论见到什么人都会迅速拉近距离,进入随便聊天的状态。
        “是的,我们这里的医护人员,属于美国红十字会中国支部的派出机构,在编制上又隶属第14航空队,所以全部是现役军人,其中大部分是美国军人。不过,我是中国国籍。”
        赵湘竹拿出采访本和钢笔:“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看来不光是中美空军混合团,连你们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是中美军人混合编制。小姐,我们可以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是记者吧?”
        赵湘竹点点头:“我是《中央日报》记者,叫赵湘竹。”
        沈星云兴奋地说:“那可太好了,三天前这里遭受过敌机空袭,我们这儿出了个大英雄,他居然抢了一架飞机,冒着敌人的轰炸强行起飞,上去就打下一架敌机,简直太棒了,你可以写一写这位英雄啊。”
        赵湘竹顿时来了兴趣:“天呐,看来我来得正好,你谈谈这位英雄,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在哪个部队服役?”
        “他叫蔡继恒,还有个很厉害的绰号,叫鳄鱼……”沈星云夸张地做出骇人状,仿佛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鳄鱼。
        赵湘竹惊讶地张大了嘴:“蔡继恒?是中美混合团那个蔡继恒吗?他怎么……在这里?”
        “是啊,他刚从中美混合团调来,还没有具体分配工作,你……认识他?”
        赵湘竹合上采访本笑道:“果然是这臭小子,我当然认识他,我是他姐姐。”
        蔡继刚家兄妹四人,赵湘竹和最小的弟弟蔡继恒关系最好,至于那两个小姑子,赵湘竹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心里始终把感情维持在一定距离上,她认为女人和女人之间很难交心,特别是小姑子对嫂子,无论你做得有多么面面俱到,她们仍然会以审视、挑剔的眼光对待你,赵湘竹觉得自己很难讨得她们的喜欢。再说了,她本来就是个经济独立的新女性,嫁到蔡家来,是因为她爱蔡继刚,可不是为了穿衣吃饭,为什么要放下身段去讨小姑子的喜欢?
        赵湘竹嫁到蔡家之前,婆婆就已经去世,老爷子没有再续弦,这让她很庆幸,要是再赶上个难侍候的婆婆,以她的性格恐怕会很难相处。蔡家属于旧式大家族,繁文缛节多,规矩也很大,像赵湘竹这种新女性对此感到很不适应,幸亏平时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暂时还没什么矛盾。
        和其他人相比,蔡继恒就好相处多了,他热情、通透、性格豪爽,有时还很顽皮,很招赵湘竹喜欢。在这个大家庭里,每当赵湘竹有什么心事需要与人交流时,她第一个会想到的是蔡继恒。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蔡继恒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蔡继恒说:“嫂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看来大哥还是很有眼力的。另外,我有个问题,你是希望我叫你嫂子呢,还是叫你姐姐?”
        赵湘竹想了想说:“就叫我姐姐吧,我家人口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很愿意有你这么个弟弟。”
        从此赵湘竹和蔡继恒一直以姐弟相称,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赵湘竹对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很是娇惯。他在西南联大上学时,老爷子对他每月的零花钱控制得很严格,蔡继恒喜欢结交朋友,花钱大手大脚,因此在经济上总是捉襟见肘。赵湘竹心疼弟弟,她自己收入不低,娘家又有钱,于是瞒着老爷子和丈夫偷偷给他寄钱,甚至鼓励他交女朋友,蔡继恒在交女友期间所有的花销都是赵湘竹提供的。
        赵湘竹总是告诉蔡继恒,男人身上一定要有些钱,否则就很难保持尊严。记住,没钱了就和姐说,姐姐砸锅卖铁也要让你活得像个男人。
        赵湘竹没想到蔡继恒也在这里,她一直以为蔡继恒所在的飞行中队还驻守在衡阳机场,正准备抽时间去衡阳看看他。这臭小子,调动了单位也不告诉姐姐,太不像话了。
        赵湘竹听沈星云讲述了蔡继恒的英雄壮举,她笑了笑,觉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就是蔡继恒,他总是能干出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打下一架敌机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凭这臭小子桀骜不驯的性格和诡计多端的脑子,要是他的P-40有足够长的航程,他一准儿敢去轰炸东京。在这个世界上,哪还有这臭小子不敢干的事?
        倒是眼前这位容貌清秀的姑娘值得关注,怎么一提起蔡继恒就两眼放光,白皙的脸蛋也变成了粉红色?赵湘竹是过来人,她一眼就看出,这姑娘怕是爱上了蔡继恒。如果是这样,赵湘竹可得慎重对待,她认为自己有责任替弟弟把把关。
        “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沈星云,既然你是蔡继恒的姐姐,那我也叫你姐姐吧。”沈星云很大方地回答。
        “好啊,以后我叫你星云,咱们就算是认识了。星云,姐姐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太喜欢绕弯子,如果有什么唐突的地方,也请你原谅!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对我弟弟很有好感?”赵湘竹直截了当地说。
        沈星云踌躇了一下,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承认:“是……”
        “嗯,那也就是说,你喜欢他,是不是?”
        沈星云慌乱地点点头:“是,我是喜欢他,可是……我并没有向他表示过。”
        赵湘竹笑了:“那你应该找他谈谈,也许他并不知道。还有个问题,不知你考虑过没有?如果你选择一个飞行员做男友,就该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因为他随时有可能阵亡或者受伤致残,你想过这些吗?”
        沈星云郑重地点点头:“想过,我觉得……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就没什么可后悔的。姐姐,我想给你讲一讲这些飞行员的故事,你有兴趣听吗?”
        “当然,我很有兴趣。”
        “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为这些飞行员服务的,羊街机场算上我一共有四个女营养师,我们负责23大队和308大队两百多个中美空勤人员的饮食。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其中大部分人甚至没交过女朋友,在我看来,都是些没长大的大男孩,他们任性,不喜欢受约束,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有的还喜欢恶作剧。说来好笑,我曾经在一天之内接到过12封情书,另外还有五个大男孩是直接表白。当然,我不愿使他们难堪,更不会生硬地拒绝他们,因为他们的自尊心很强,一旦没有处理好就会伤害他们。所以我只是告诉求爱者,我暂时还没有作好恋爱的心理准备,请他原谅,我们可以做好朋友。求爱者里面有一个美国飞行员,叫丹尼斯,你弟弟蔡继恒和他也是好朋友,这个丹尼斯是个很固执的年轻人,他说,密斯沈,我真的很爱你,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是否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请让我吻你一下,就一次,哪怕我明天就在战斗中牺牲,我也会心满意足地去见上帝。”
        赵湘竹笑道:“这个美国人很浪漫,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当时我委婉地告诉他,这怎么可以?我只能让我所爱的人亲吻,中国女人不可以这么随便,我们有我们的习俗。记得当时丹尼斯很失望地说,密斯沈,你不了解我们,我每天驾驶轰炸机起飞的时候,都有可能直接飞到上帝那里,你的一个吻可以让我毫无遗憾地去赴死,因为我从来没和女人接过吻……”
        赵湘竹的眼睛湿润了,她喃喃自语道:“这句话真的……令人心碎。”
        沈星云望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姐姐,我真的很后悔,丹尼斯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此以后再没有提过这类要求,仍然爱护我,把我当成好朋友。可是……就在前些日子的一次战斗中,我们一天之内就牺牲了68个空勤人员,这其中就有丹尼斯……那天晚上,大家哭得昏天黑地。真的,这实在太让人无法接受。68个生龙活虎的优秀青年,一下子就没了,战争太残酷,太残酷了……那天夜里,整个羊街机场无人入眠,从指挥官到普通士兵,所有的人都在痛哭……就我个人的感受,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个现实。餐桌上还摆放着为他们准备的饭菜,他们的音容笑貌还不断在我眼前出现,可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真像丹尼斯说的那样,他们飞到上帝那里去了,在飞往天国的路上,丹尼斯是否还在为那个吻而遗憾?姐姐,我真的很后悔,干吗要让他带着遗憾走呢?连生命都这么脆弱,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这些死去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我的战友,我爱他们,要是能唤回他们的生命,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沈星云泪流满面,赵湘竹也哭成了泪人。
        沈星云擦去泪水,眼睛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让我终生难忘的是,第二天早晨,跑道上又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我看到那些战斗机、轰炸机飞行员的脸上,都透出一种冷峻的平静,他们透过机舱向我们作出‘V’字手势,然后驾驶飞机义无反顾地冲上跑道,机群转眼间消失在天空中……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不光是我,机场上所有的地勤人员、警卫哨兵、医护人员都流着眼泪向起飞的机群致以军礼……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些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优秀男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力量。有他们在,世界民主阵营就强大无比;有他们在,我们的国家就亡不了,这是唯一能支撑着我们忍受战争苦难的精神力量。”
        赵湘竹泪眼婆娑地望着沈星云,一时无语……
        “姐姐,你知道,飞行员这个群体是军队中的精英,这是毫无疑问的,要是有一个人,即使在精英组成的群体中,也属于佼佼者,那这样的人真的会让很多女人缴械投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湘竹涕泪交流:“我明白,我理解……星云,你这番话险些让我崩溃,这是我入行以来,所搜集到的最感人的新闻素材,我一定要把这些事写出来。”
        沈星云望着窗外的机场小声说:“是啊,写写那些牺牲的英雄,也写写那位还活着的英雄,你简直无法想象,那天羊街机场的上千人全都仰望天空,眼睁睁看着蔡继恒单枪匹马在天上和敌机决斗,真是太惊险了!我们红十字会的那些女护士,平时就很擅长刺耳的尖叫,那天更是不得了,她们的尖叫声太恐怖了,我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当蔡继恒的飞机落地时,大家的情绪简直无法控制,欢呼声响彻整个机场,大家把他一次次抛向空中……说来不好意思,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对他突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赵湘竹收起笔,站起身来:“星云,请给我引路,我要去看看他。”
        蔡继刚的预测是准确的,北方的豫中会战刚刚尘埃落定,在武汉的日本第11军又发动了更大规模的战役行动。
        这次战役的日军主帅是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畑俊六大将,中方主帅是国军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上将。
        日军通过豫中会战打通了平汉铁路,一号作战计划才仅仅完成了一半,下一步自然是要打通粤汉线,要完成这个计划,就必须拿下长沙,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从1938年9月到1941年12月,中日两军为争夺长沙进行过三次会战,在这三次会战中,日军共投入兵力近30万人,伤亡9万人左右;中国军队共投入兵力70多万人,伤亡13万人左右。
        第一次长沙会战,双方打成了平手,日军没有达到预期的作战目的,而中国军队也未能取得如其宣传的大捷;第二次长沙会战,日军基本实现了作战目的,中国军队损失惨重;第三次长沙会战,日军显然是失利一方,非但没有达到歼灭第九战区主力的目的,自己反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公平地说,在三次长沙会战中,中日双方在作战中各有胜负,就伤亡比而言,中国军队的伤亡相对日军来说要大一些。但就战略目的及战略全局而言,日军未能达成歼灭国军第九战区主力,进而迫使国民**妥协屈服之目的;国军第九战区虽然损失了一些兵力,但却基本完成了国民**所赋予的保卫湘赣之任务。因此从战略层面上看,中国军队应是三次长沙会战的获胜者。
        在中国的大后方重庆,国民**开动全部宣传机器将第三次长沙会战称之为“长沙大捷”,民众舆论也热烈响应,举国欢腾,各地民众奔走相告,慷慨解囊,仅慰问三军将士的医疗创伤捐款就达34万大洋。**《大公报》发自上海的报道《孤岛的国庆》称:“自从租界当局限定悬旗的日子以后,孤岛上已经四五个月不见国旗了。正当湘北大捷声中,青天白日旗又满街飞舞,激动着每一个人的热情,吐出一口窒悬已久的长气。”
        蒋介石给薛岳发来贺捷电报,其中也掩饰不住兴奋之情:“此次湘北大捷,全国振奋,诚是为最后胜利之佐证,而对于人民信念、国际视听,关系尤钜。骏烈丰功,良深嘉庆。”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一时成了国家英雄。薛岳所独创的“天炉战法”成了扭转战局、拯救国家的里程碑,甚至有文章吹捧薛岳:“他的战略战术足以法天地之幽邃,穷宇宙之奥秘,为鬼神所惊泣,人事所难测,无以名之,故曰《天炉战》。”
        对一种新战法,夸几句是可以的,一旦被吹捧成“法天地之幽邃,穷宇宙之奥秘”,就太过分了。
        趁着长沙大捷的势头,第九战区参谋长吴逸志连夜组织人赶编了一出现代京剧:《新战长沙》。在剧中,司令长官薛岳亲自上台,头戴帅盔,身穿帅甲,前有马童,后有大纛,上面大大地写了一个“薛”字,两厢的龙套打着“精忠报国”的旗子,也不知到底是刘备还是岳武穆。参谋长吴逸志自然也不会闲着,他扮成诸葛亮,头戴纶巾,手持羽扇,身着八卦衣,也上台尽情玩了一把票。台上玩票玩得热闹,台下更是群情振奋,九战区的官兵们大声叫好,喊哑了嗓子。
        薛岳和吴逸志两人关系极好,他们是保定军校六期的同学,在东征北伐时期就同甘共苦,是情同手足的生死弟兄。如此说来,战区司令长官和参谋长关系这么不一般,相互吹捧一下也是难免的。
        抗战军兴以来,中国军队败多胜少,精神上实在太需要一场胜仗鼓励一下。
        战后,第九战区对外宣布:此次会战共歼灭日军42190人。这数字有整有零,由不得人不信,而日本方面后来计入战史的伤亡数字是3550人,也是精确到一位数。交战双方的统计数字竟然如此悬殊,水分当然都有,不过中国方面的数字好像更夸张一些。
        对此,蔡继刚只有苦笑。身为职业军人,他当然不反对宣传部门为提高士气进行某种程度的夸张,民众需要胜利的消息,中国人民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适当地制造一些神话,倒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中国的职业军人如果也相信了这种神话,那可就危险了。
        蔡继刚认为,这三次长沙会战的结果,究其原因是战争步入战略相持阶段后,日军大本营因兵力不足而调整了侵华战略所致。日军占领了广州、武汉后,对国民**采取以政治诱降为主、以军事进攻为辅的方针;与此同时,其军事战略方针也作了相应的调整,在军事上“除发生特殊重大和必要的情况外,不再扩大占领地域”,不再以攻城略地和抢夺物资为作战目的,而只以局部的战役进攻配合其政治、外交攻势,达成在全局上“不战而胜”解决中国事变之目的。因此,在三次长沙会战中,日军每次制订的作战目的都是以歼灭或击溃国军第九战区的主力、迫使国民**妥协投降为主,而不以占领地区或掠夺财物为主;其每次制订的作战时间都在两周左右,日军在作战中所携带的粮弹也以此时间为参照,一旦达成战役目的,日军都会主动撤退。
        蔡继刚也承认,第三次长沙会战的确取得了不错的战果,薛岳的“天炉战法”当然是功不可没,但使用这种战法的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反复使用。所谓“天炉战法”,是将兵力在作战地带布成网状的据点,以伏击、诱击、侧击、尾击等方式,分段消耗敌军的兵力与士气,最后,把敌军“拖”到预设的决战地区,再围歼之。当时的日军主帅、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几被打懵了头,由于轻敌冒进,日军两个师团在长沙城下被合围,经过苦战才得以逃脱。
        可以这样判断,日军并不是没有能力拿下长沙,而是没有占领长沙的计划,日军每次作战后的撤退是由其战略指导思想所决定的。
        尽管人微言轻,但蔡继刚还是向军委会的长官们写出了战场形势报告,而且提出警告:“这一次日军对长沙志在必得,横山勇完全有能力拿下长沙。如长沙不保,日军的下一个攻击点肯定是衡阳,甚至有可能在攻击长沙的同时即对衡阳展开进攻。我统帅部应对当前的军事态势重新进行评估,制订出实际而有效的战略方针。”
        报告送交到军委会便没有了下文,那些权高位重的大员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没有人重视一个少将督战官提出的警告。
        蔡继恒已经接到了通知,明天早晨有一班飞往衡阳的运输机,他可以搭乘运输机返回衡阳。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归队了,越早走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如今他在羊街机场成了大名人,23大队指挥官罗伯特上校一见到蔡继恒就眉开眼笑。有一次他去酒吧,屁股还没坐稳,调酒师就殷勤地送上一杯龙舌兰酒。蔡继恒诧异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要酒呢。”
        调酒师指了指吧台高脚凳上坐着的罗伯特上校:“这是罗伯特上校请你的。”
        罗伯特上校向蔡继恒举了举酒杯,招呼道:“嗨,鳄鱼,今天天气不错。”
        蔡继恒举起酒杯:“你好!上校,谢啦!”
        罗伯特上校凑到蔡继恒身边,向他眨了眨蓝眼睛说:“鳄鱼,我有个建议,你可能有兴趣,想听听吗?”
        “是升官发财的事吗?如果是的话,我当然想听!”
        “你猜对了一半,发财的事我管不了,但如果你留在23大队,就可以当个中队长,这难道不是升官吗?”
        蔡继恒一口把酒干了,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起身说道:“对不起,上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更喜欢中美混合团,那里有我很多朋友,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谢谢你的酒。”
        蔡继恒转身走开,身后传来罗伯特上校的声音:“鳄鱼,你想不想得到一架P-51?你先考虑一下,不必现在就答复我。”
        蔡继恒的战绩表上已经有了击落敌机六架的记录,是真正的王牌飞行员了,如今他成了香饽饽,第14航空队的各级飞行主官都在打他的主意,谁不希望自己手下多几张王牌?可蔡继恒打定主意,除了中美空军混合团,他哪儿也不去。
        在羊街机场的这段日子里,蔡继恒快闲出了毛病,谢天谢地,明天总算是可以归队了。他看望了藤野内五郎和中信义雄,并向他俩告别。然后又到机修车间找到老杰克,也想和他告个别,这一分手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老杰克听说蔡继恒要走,很是意外,这些日子他背着蔡继恒上蹿下跳,游说各级飞行主官,想把蔡继恒留在23大队。其实老杰克并不是要坏蔡继恒的事,他是舍不得蔡继恒走。
        这是一条好鳄鱼,也是个好酒友。老杰克这样评价蔡继恒。
        “鳄鱼,我知道,这里反正也留不住你,那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不过……今天晚上要好好喝几杯,由我付账,以后谁知道还他妈的有没有机会见面。”老杰克没好气地说。
        蔡继恒才不想听他发牢骚,于是岔开了话题:“响尾蛇,听着,我有一个关于P-40的重大技术改革方案,你要听听吗?”
        头脑简单的老杰克立刻上了当,他的思路马上被引到技术问题上,他诧异地搔搔头皮问:“P-40还能改进什么?连P-51都开始列装了,要是真有好的改进方案,干吗不用在P-51上?”
        蔡继恒一本正经地说:“有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刚刚发明了一种装置,可以安装在P-40的尾翼上,当飞机需要加速时,只要一按电钮,‘通’的一声,飞机的时速就能加大到两千英里,飞越大西洋有两个钟头就够了。还有个好处,当你的飞机在战斗中受伤或出现故障,不得不迫降时,你不用费劲去找平坦的迫降地点,只要再一按电钮,机尾上‘砰’的弹出一个巨大的降落伞,可以把飞机毫发无损地降落到地面上……”
        老杰克满脸狐疑地盯着蔡继恒:“鳄鱼,真有这东西吗?怎么有点像天方夜谭里的飞毯?一下子把速度加大,它的动力从哪里来?”
        “响尾蛇,这就不是你的专业知识所能理解的啦,这应该是一种新型的火箭推进技术,还处于绝密阶段。老杰克,你可一定要嘴严点,千万不要对外人说。”
        老杰克却钻了牛角尖:“这就奇怪了,这么小的一个装置,却能产生这么强大的推力,它的动力难道是压缩空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火箭发射产生的反推力?这……这他妈的也不可能……鳄鱼,你告诉我,这位科学家叫什么名字?你放心!我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和别人说。”
        蔡继恒把嘴凑到老杰克耳边,小声说:“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否则咱俩就死定了……”
        老杰克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对我你还不相信吗?”
        “那我可说了啊,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叫……蔡、继、恒,发明的时间是昨天夜里,地点是在梦里……”
        “Fuck!该死的鳄鱼,我要扒下你这丑陋的鳄鱼皮!”老杰克终于发现上当了,他怒不可遏地向蔡继恒扑过去……
        蔡继恒灵巧地一闪身,想躲开老杰克的攻击,谁知被一个装工业黄油的铁桶绊倒,老杰克顺势骑在他身上,从桶里抓了把黄油狠狠地抹在蔡继恒的脸上。
        蔡继恒挣扎着连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今晚我请客……哎哟,你他妈的抹到我鼻子上啦,鼻孔都堵住了,你想憋死我呀……”
        老杰克的玩笑也有点大,这类黄油本来是用于飞机螺旋桨的轴承上起润滑作用的,往人的脸上抹就有些过分了。
        “该死的鳄鱼,我发现你的皮肤很需要保养,干这活儿我还比较拿手……”
        老杰克意犹未尽地又抓了一把黄油,准备继续惩罚蔡继恒。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闷响,老杰克的后脑勺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他顿时一阵晕眩,眼前骤然迸发出无数小星星……被压在身下的蔡继恒见老杰克的表情显出怪异,便停止了嬉闹:“怎么啦,响尾蛇?”
        老杰克回头看了一眼,懵懵懂懂地说:“鳄鱼,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个女人在打我……”
        蔡继恒撑起身子一看,惊呆了,只见赵湘竹手里举着一把木头椅子,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老杰克的身后。
        蔡继恒惊讶地喊道:“姐,你怎么来了?”
        原来沈星云带着赵湘竹把机场各处转遍了,也没找到蔡继恒,后来听一个地勤员说,他看见鳄鱼进了机修车间,于是她们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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