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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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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继刚与高树勋、刘昌义等将领在崤山群峰中同日军周旋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由于洛阳的失守,大批日军潮水般涌入豫中平原,按照他们对占领区平民一贯的方式,烧杀淫掠,无所不用其极,把这一地区变成了地狱。开战之初,日本驻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发布的赈济灾民的命令,不过是暂时的政治策略,军事上一旦得手,当初的抚民措施便荡然无存。日军所到之处,官兵们都被一种疯狂的情绪所支配着,平时被军纪强力压抑着的兽性,突然像地下沉睡的岩浆,以千百倍的力量爆发出来。
        驻扎在伊川县城的日军是第63师团的一个步兵大队,这个大队在进攻洛阳外围阵地时伤亡了近三分之一兵员,大队长吉村秀野少佐的弟弟也在洛阳巷战中阵亡。这些日子,吉村秀野两只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吉村秀野少佐认为,古代成吉思汗大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必然大索三日,除了将有手艺的男人编入随营工匠队,其余全部杀光。女人和财物按军职高低、战功大小进行分配,这是很有道理的,没有女人和财物的诱惑,军人就会失去作战的动力。历史上十字军八次东征,历时200年,开始是出于争夺圣地等宗教原因,后来十字军的弟兄们尝到了甜头,原来通过战争手段可以增加财富,这才是进行战争的真正动力。吉村秀野从来不是个国家主义者,至于日本帝国为什么要进行这场“圣战”,他很少考虑,他只是因为热爱战争才选择进入军校做个职业军人。在吉村秀野看来,世上没有比攻城略地更富于快感的事了。他喜欢打仗,更喜欢杀人。但凡有这种嗜好的人在和平时期都活得不大如意,只有在战争中,在嗜血的愿望得到满足以后,他们才有幸福感,才觉得活得有意义。世上这样的人并不多,吉村秀野肯定算是其中一个,这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着武士家族的基因。
        吉村秀野的第12步兵大队因为在洛阳之战中伤亡惨重,因此被联队长指令在伊川县城进行休整,这使吉村秀野感到很烦躁。他不喜欢休整,这样成天无所事事,简直是浪费生命。吉村秀野渴望战斗,特别是弟弟战死后,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复仇冲动,中国人一定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天吉村秀野处理完军务后,便开始擦拭他的军刀。这把军刀并不是统一配发的制式军刀,他一向对制式军刀嗤之以鼻,那简直不算军刀,只能用来切西瓜。吉村秀野的军刀是祖传的真正***,传世时间要追溯到德川幕府时代,如今已经三百多年了。吉村秀野仔细观赏着刀身,从刀脊到刀口满是密密的像海浪一样的花纹,刀身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泽,这是钢坯在反复的折叠锻打中形成的云纹,此谓折叠打造法。
        日本古代的制刀工艺相当讲究,在高温和锻打的过程中,钢坯中的杂质不断被去除,又在每一次锤打中加入硫化汞和稀有金属粉末,使之均匀地渗进刀身里,这种方法的现代专业名词叫渗碳。古代日本武士的等级随战刀的叠打层数而异,叠打层数越多,武士的身份等级也越高。上千次甚至上万次的折叠锻打才能制成上千层薄如蝉翼而又紧密咬合的刀片。这样的战刀锋利异常,无坚不摧,而且刀身具有极好的韧性,在格斗中与对方刀剑相击能火花四溅而不折裂。
        吉村秀野仔细用绒布蘸着酒精擦拭着刀镡上方镌刻的铭文,这是三个汉字“三胴切”。按传统日本制刀业的规矩,但凡刻有这样铭文的***都有一段令人恐怖的血腥历史。日本制刀史上有一种独特的“祭刀”礼式——用人体试刀。“三胴切”是将三个人绑在一起,用***拦腰挥去,一刀将三人的胴体齐齐斩断,这样的***才有资格镌刻“三胴切”的铭文。能够一挥而腰斩三人的***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名贵之刀,这样的刀传世并不多。吉村秀野曾在一个有着皇室血统的世袭男爵手里见过一把***,那把刀的刀身上竟然刻着“七胴切”的字样,这意味着这把***曾经创造过一刀腰斩七人的纪录,实在是惊人。
        吉村秀野望着刀身上的云纹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传说毕竟是传说,一刀腰斩数人的事他还真没见过,什么时候也用人体来试验一下?看看究竟能不能达到“三胴切”的程度。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吉村秀野手下的几个中队长走进大队部,他们的情绪很激动,好像正在争论着什么。
        吉村秀野把***插入刀鞘,抬起眼皮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3中队中队长中岛治方大尉满脸怒气地说:“长官,我的士兵在岗子村附近遭到袭击,一死一伤,是中国军小股散兵干的。”
        吉村秀野感到很意外:“哦,你确定是中国军散兵干的?据我所知,这一带不应该再有中国军了,即使是被打散的小股敌人也应该向南跑了。”
        “据在场的士兵说,他们穿着中国军装,一共五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我的士兵和他们进行交火,击毙了两个,其余的都逃走了。”
        吉村秀野抚摸着刀鞘默不做声,他在考虑着什么。
        第1中队中队长小川义雄怒火中烧地说:“长官,我认为这些中国兵藏身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我们有必要对那一带进行扫荡。”
        军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个个情绪激昂,都很愤怒。
        吉村秀野倒是很冷静,在他看来,死伤一两个士兵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在休整期间如何安抚他的部队。这些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官兵都需要放松,下一步的作战任务马上就要分配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激烈的战斗。吉村秀野需要一个理由,他手下的官兵们为什么要打仗?他们在战争中能够得到什么?如果说这些军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么他有责任去提醒他们,占领区里不光有抵抗,还有财物和女人。吉村秀野不反对士兵们发点小财,也不反对他们适当解决一下**,这是人类诸多欲望中最起码的一点欲望,否则他们为什么要去流血拼命?当然,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吉村秀野不会授人以柄,不会用下达命令的方式让部下去抢劫去强奸,这一切都应该以作战命令的形式来贯彻。
        吉村秀野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岗子村周围画了个圆圈:“诸位,为了强化治安,我们需要对这一带进行军事扫荡,一切敢于对抗皇军的行为,都应该受到严惩!拜托了,请各中队立即执行!”
        “是!”军官们拔腿就走。
        “等等……”吉村秀野再一次看看地图上的岗子村,“记住,岗子村有个中医叫陈家兴,告诉部队,不要骚扰这家人,叫翻译官送上我的名片,请陈家兴先生到县城来为我治病。”
        吉村秀野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每当天气变化就十分痛苦。西医认为,这种在关节及周围软组织产生的慢性疼痛,其形成的病理原因尚不明确。这种疾病因关节疼痛而造成患者的活动障碍,严重时会导致患者肌肉和血管萎缩,出现关节致残和内脏功能衰竭。多年来吉村秀野四处寻医,却久治不愈。占领洛阳后,吉村秀野听说城中“德慧堂”中药铺的东家陈家兴医术高明,曾特地上门去求医,没想到“德慧堂”中药铺已在巷战中毁于战火,陈家兴将伙计遣散,自己回了岗子村。
        吉村秀野一向不相信西医,却非常尊崇传统的中医,他认为,中医唯一的缺点就是在理论上和传授上缺乏量化概念,同样的草药医治同样的病症却因医生的经验不同而异。由此说来,中医本人的悟性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优秀的中医可以创造出很多让西医们目瞪口呆的奇迹。可惜的是,真正医术高明的中医极为稀少,如果能够遇到,当是你本人的造化。
        根据吉村秀野的命令,第12步兵大队一千多官兵倾巢出动,对伊川县周边地区进行扫荡,其扫荡的重点地区是岗子村一带。于是巨大的血光之灾降临了,岗子村是最先被日军血洗的村庄之一。
        日军是上午10点多冲进岗子村的,第12步兵大队的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军事扫荡不过是个幌子,抢劫财物和寻找女人才是真实目的,这是经过大队长吉村秀野默许的。日军士兵们此时都进入一种疯狂状态,他们砸开每一家院门,冲进去大肆抢劫,奸**女,稍遇抵抗便立刻开枪射杀,然后点燃房屋,岗子村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佟春富家的院门在重击之下被直接撞倒,一个日本军曹带着两个士兵闯了进来,见院子里没什么可抢的东西,便端着枪进了屋。
        日本军曹一见到翠花便两眼放光兴奋起来,翠花吓得尖叫着扑到娘的怀里,她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日本军曹。满堂娘本能地把翠花揽在身后,一步步地后退。
        佟春富上前拉住军曹的胳臂,苦苦哀求:“孩子太小,求太君放过她吧!”一个日本兵抡起**砸在佟春富的脸上,佟春富仰面跌倒,他的鼻梁被打断,牙齿也被打飞几颗,鲜血糊了一脸。日本军曹一把抓住满堂娘的头发狠命一甩,满堂娘被甩出屋外,头部重重磕在墙壁上,顿时血流满面昏迷过去。
        日本军曹抓住翠花的双脚倒提起来,重重摔在炕上,另两个日本鬼子按住翠花,军曹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带,翠花发出绝望的嘶喊……
        佟春富本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对使用暴力的人一向是躲得远远的,他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进行哪怕是轻微的反抗。但任何事情都有限度,一旦超越了底线,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就是兔子也会变成猛兽。
        眼下日本兵的暴行早已突破了底线,佟春富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扑到炕沿下抓起一把劈柴的斧头,狠命向军曹的后脑劈过去,随着一声闷响,军曹的鲜血和**喷溅在墙上。佟春富毫不迟疑,再一次举起斧子向另一个日本兵砍去……两个日本兵大惊,连忙松开翠花,闪身滚开,佟春富的斧子砍在炕沿上,斧刃深深卡在炕坯里。他使劲拔出斧子想继续拼命,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一个日本兵抄起步枪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佟春富的胸膛,他双眼圆睁靠着炕沿慢慢滑落到地上……
        两个日本兵喘息着,呆呆地望着佟春富的尸体,他们本以为中国老百姓不会反抗,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两个日本兵一边挪动军曹的尸体,一边商量着该如何向长官交代,却没料到懦弱的翠花也拼命了,她在炕上的针线筐里摸出把剪刀,一跃而起将剪刀插进一个日本兵的脖子,那日本兵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脖子,痛苦地在炕上滚动着……另一日本兵向翠花扑来,又被翠花的剪刀划伤了脸,翠花疯了,她号叫着挥舞着剪刀,使日本兵奈何不得,那日本兵火冒三丈,抄起步枪用刺刀将翠花钉在墙上……
        翠花的手无力地垂下,剪刀落在地上。她背靠窗台半坐着死去,鲜血像条红色的小溪沿着打翻的炕坯流进炕洞里。
        岗子村在这场浩劫中死亡87人,重伤一百多人,房屋大部分被烧毁。死亡的村民中有很多人都参加过满堂组织的支持日军行动,也都得到过日本军队赈济的粮食,这些村民到死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日本人翻脸翻得这么快。
        陈家兴也没逃过这一劫,10天以后,他死在伊川县城吉村秀野的大队部。
        日军血洗岗子村的时候,陈家兴的家没有遭到洗劫,吉村秀野的命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坐在客厅里的陈家兴听到村子里的惨叫声和枪声,他打开院门想出去看看,谁知院门外站着两个日本兵,他们客气地把陈家兴堵了回来。
        陈家兴沉默了片刻,便对儿子陈少林说:“夹壁里有个木匣,里面有一部宋版的医书,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把它保护好。”
        陈少林说:“爹,不用担心,鬼子好像对咱家挺客气,没事的。”
        陈家兴似乎没听见儿子的话,他像是交代后事,又像是自言自语:“洛阳的铺子毁了,这两年家里的积蓄也都救济乡亲们了。这样也好,没有家产拖累,人会活得轻松些……”
        “爹,没关系,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反正咱们有手艺,饿不死的。”
        “我走了以后,你也不要在岗子村住了,还是想办法到后方去,听说昆明的西南联大办得不错,出了不少人才,我看你可以考虑去西南联大完成学业。唉,要不是打仗,你这会早就该毕业了。”陈家兴还在唠叨。
        “爹,说啥呀?别说这不吉利的,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尽孝……”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少林打开院门,见一个日军中尉站在门外,他向陈少林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你好!我是第12步兵大队的翻译官武山信哲,奉吉村秀野少佐之托请陈家兴先生到伊川县城做客。这是吉村秀野少佐的名片,请收下!”中尉双手送上名片。
        “对不起,我父亲病了,他恐怕去不了,你请回吧!”陈少林不客气说。
        陈家兴走上前来,他推开陈少林站在日军翻译官面前:“先生,请告诉我,你说的这位吉村秀野先生与我素昧平生,他找我有什么事?”
        日军翻译官又鞠了一躬说:“哦,是这样,吉村秀野少佐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已经很多年了,他遍访名医却久治不愈,早听说陈家兴先生出自中医世家,医术精湛,所以,他想请您去县城为他治病,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家兴摆摆手:“看病的事一会儿再说,先生,我想问问,贵国士兵正在我们村里干什么?”
        “哦,我们的士兵正在搜查抗日分子。不过,这不关陈先生的事,您和您的家人不会受到打扰,吉村秀野少佐特意交代过。”
        “翻译官先生,我可以为吉村秀野先生治病,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想在村里走一走,看看贵国军队是如何惩治反抗者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好奇心。”
        翻译官有些迟疑:“这……请原谅,您还是不看为好,军事行动总是有些残酷,没办法,这是战争……”
        陈家兴摇摇头:“先生,那就恕我不敬了,你们长官的病,我治不了。少林,送客!”
        “等等……如果先生执意要看,当然可以。我再一次向您重申,我们的军事行动是针对一切胆敢反抗皇军的人,而保护您这样的良民是我们的责任,请您对我们的行动给予谅解。”翻译官又鞠了一躬。
        “你前边带路吧!”陈家兴已经走了出去。
        很多年以后,陈少林回忆起父亲的时候,总是感到不可思议。在陈少林的印象里,父亲是个极为儒雅的书生,他这一生过得很平静,没什么大起大落,更没有目睹过血腥残忍的事。可是那天,他走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眼看着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呼吸着充满血腥味道的空气,他老人家竟然神色平静,毫无恐惧之态。陈少林看到各家的惨状浑身颤抖,好几次忍不住哭出声来,而父亲的脸上居然没有一滴泪水。
        回到家里,陈家兴请翻译官在客厅稍坐,他去准备一下,马上就可以动身。
        翻译官说:“陈先生,您不必费心,我们那里什么都有,到时您只管开出药方就可以了。”
        陈家兴沉下了脸:“你懂什么?你们要是什么都有,还请我干什么?告诉你,有那么几味药你们恐怕永远找不到。”
        陈家兴走进后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是陈家配药的房间,外人从没有进去过。10分钟以后,陈家兴拎着一个木匣走了出来。
        陈少林站在大门前,目送着父亲坐进日本人的汽车。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父亲面色平静地向他扬起手摇晃了一下,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陈少林顷刻间泪流满面,他知道,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在伊川县城的日军第12步兵大队的队部,陈家兴为吉村秀野号了脉,然后默不做声地开始研墨,看样子是打算写药方。吉村秀野瞪了一眼翻译官:“信哲君,怎么能让陈先生亲自研墨呢?我可担待不起啊!”
        翻译官连忙接过陈家兴手中的墨,卖力地研磨起来。
        吉村秀野期待地望着陈家兴:“陈先生,我的病能治好吗?”
        “应该可以,不过治风湿病需要时间。从你的脉象看,你这两天受了风寒,头痛发热,咳嗽咽干,还伴有腹泻,是这样吗?”
        “是这样,您诊断的一点不差,陈先生真是名不虚传!”
        陈家兴淡淡地说:“吉村秀野先生,您还不太会恭维人,诊断这类小病,一个走江湖卖草药的山野村夫都会。这样吧,我开个方子,先把你的风寒治好,明天再治风湿病。”
        “您的意思是,服了您的药明天就会好?有这么快吗?”吉村秀野有些不相信。
        “你不是有枪嘛,你的风寒病明天要是不好,你可以照我脑门上开一枪!”
        吉村秀野有些尴尬:“陈先生开玩笑,您为我治病,就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陈家兴不再说话,他提笔写起药方。
        一边的翻译官用日语说:“长官,这个人城府很深,令人难以捉摸。我们的士兵在岗子村的行动他都看到了。坦率地说……当时的场面是有些残酷,可是他居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吉村秀野若无其事地用日语回答:“信哲君,请照这个药方去抓药,等草药煎好后,我们应该找个中国人来试服一下,你说呢?”
        “遵命!”
        吉村秀野是个多疑的人,他也觉得这个中国人有些可疑。陈家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般来说,目睹了这种血腥的场面,是个人都会有比较强烈的反应,或恐惧或愤怒,或悲痛或惊慌,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很少有人会无动于衷。而陈家兴的表现令人困惑,他面无表情,沉静如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厚重的岩石,谁也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陈家兴开出的草药煎好后,翻译官武山信哲带着士兵在街上抓了两个乞丐,把他们绑在柱子上捏着鼻子灌了一肚子药汤。试验的结果表明,陈家兴的药方应该是安全的,因为那两个乞丐直到第三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吉村秀野宁可晚几天服药,也要确保安全。
        为了确保安全,那两个乞丐被多留了几天。吉村秀野是在五天以后才开始服用治风湿的草药,在他正式服药前,那两个乞丐照例充当了试验品。在等候结果的时候,陈家兴见到吉村秀野,他的第一句话就使吉村秀野很是尴尬:“吉村秀野先生,我的药方已经开出三天了,你为什么还不服药呢?”
        “陈先生,您怎么知道我没有服药呢?”吉村秀野反问道。
        “这不奇怪,从你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一个好中医用不着与患者用语言交流,他是哑巴都没关系,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得出判断。我就是通过‘望’的方法得知,你并没有服药,能告诉我原因吗?”
        吉村秀野知道,他的一切生理反应都瞒不过这个名医,如果编造一些理由会更显得画蛇添足,不如索性把窗户纸捅破,让他知道,在草药上捣鬼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吉村秀野笑了笑,嘴角上显出一丝狰狞:“陈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因此,我暂时还不能信任你。”
        “仇恨?何以见得呢?”
        “理由很多,我就不一一陈述了,我想解释的是,战争是一种极端状态,在这种极端状态下,人性随时可以转变为兽性。要是你理解这种转变,我们就可以找到一种能够互相认可的沟通方式。”
        陈家兴微笑道:“吉村秀野先生,难道你也怕死吗?”
        吉村秀野凝视着陈家兴的眼睛:“不,我不怕死,但军人希望的是战死沙场,而不是吃错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像狗一样死掉。”
        “噢,我明白了,那我们的治疗能否结束呢?”
        “不能,医生不应该抛弃病人,这有违职业道德,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合作下去。”
        “你刚说过,人性随时可以转变为兽性,野兽之间好像不需要道德。不过,你既然还要治病,那就应该按照医嘱服药。如果还是觉得不安全,我可以和你一起服药,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吉村秀野眯缝起眼睛:“陈先生,我还没问过,你怕死吗?”
        陈家兴不作正面回答:“我当然不想像我的乡亲们那样死掉,你的士兵把他们弄得支离破碎,我看到很多人的内脏被挂在树上,那种景象……很怪异。吉村秀野先生,你在暗示什么吗?”
        吉村秀野阴冷地点点头:“不是暗示,是提醒!我也不希望我的医生会遇到这种不愉快的事。陈先生,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服药治疗吧。”
        陈家兴的医术果然高明,吉村秀野正式服药两天后感觉就不一样了,他的膝、踝、肩、肘、腕等关节所呈现的局部红肿、灼热、疼痛都在逐步减轻。吉村秀野很高兴,他认为自己和陈家兴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拿破仑说过,世界上只有两根杠杆可以驱使人们的行动,那就是利益和恐惧。吉村秀野认为,拿破仑先生还不够狠,其实有一根令人恐惧的杠杆就够了,至于利益,那可不能给别人,这是留给自己的。
        吉村秀野正式服药的第三天上午,他突然感到不太舒服,他有些头晕,心动过速,四肢微微麻木,这种感觉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吉村秀野叫来陈家兴,想问问陈家兴的感觉,因为早晨他是和陈家兴一起服的药。
        陈家兴没等吉村秀野问话就告诉他:“你有些头晕,心跳加快,手脚微微麻木,是这样吗?”
        “是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很正常,是药物在起作用,我现在的感觉比你还强烈一些,你少安毋躁,再等一会儿,还会有些新的变化。”
        “陈先生,这都是些什么草药,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我来告诉你一些中草药方面的知识,你刚才服的汤药里有四种主要成分:曼陀罗、钩吻、乌头和番木虌。曼陀罗又名山茄子,钩吻俗称断肠草,番木虌也叫马钱子,《本草纲目》上说,这四种草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其性味辛、温,有大毒……”
        吉村秀野一听就蹦了起来:“什么?有大毒?你……给我下了毒?”
        “你不要激动,否则药性发作得更快,很多草药都有此特点,既可以治病,也可以杀人,关键在药量的控制上。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又出现一些症状,瞳孔开始散大,视力出现障碍,还感到恶心腹痛,我说的对吗?”陈家兴汗如雨下,他的面部肌肉在痉挛,但他极力控制着。
        吉村秀野挣扎着扑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家传***,他刚刚把刀拔出一半,就止不住浑身痉挛,嘴里流出了涎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吉村秀野喘息着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陈家兴说不出话来。
        大队部里几个日军尉官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气急败坏地抽出军刀……
        吉村秀野举手制止住他们,他努力支撑着身体,吐字困难地问:“陈先生,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10分钟……你……什么也来不及做了,你和我……都会……因呼吸肌麻痹……死亡……你马上会出现……番木鄨碱惊厥症,惊厥发作时……头后仰,脊柱后弯……牙关紧闭,颜面肌痉挛呈‘痉笑’状……吉村秀野,你作恶多端,应受此报!我很高兴……和你一起下地狱……”陈家兴的头无力地垂下。
        一个日军中尉看了看陈家兴:“长官,他……他已经死了。”
        吉村秀野一头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他浑身抽搐,头部后仰,脊柱向后弯曲,身子呈弓状反张,显得极度痛苦……
        几个青年尉官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的长官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自从蔡继刚指挥217团在崤山天爷庙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日军两个中队后,日军的第5、第59两个旅团认为他们就是蒋鼎文集团的主力,于是死死跟定了他们。由此看来,中原战场上的交战双方都呈现出一片混乱状态,双方的情报系统也都有些迟钝。
        新8军和暂15军的残余部队彼此交替掩护,且战且退,部队的编制已经被打乱,一些担任掩护的部队在完成任务后没有归建,大概是自谋生路去了。几场遭遇战下来,部队越打越少,最后一场大战发生在崤山南坡的官道口,部队在这里与日军第5旅团迎头遭遇,战斗在几分钟之内便进入白热化,双方围绕着五个山头展开兵力,拼命争夺制高点,这五座山头在两个小时之内反复易手。
        随同高树勋的第39集团军总部行动的只有新8军的217团,而刘昌义的暂15军手头的部队只剩下两个营的兵力,这仅有的一个半团兵力投入战斗后,第39集团军和暂15军都各剩一个警卫连的兵力,再有就是蔡继刚的警卫班。
        趁着217团和日军打成胶着状态,高树勋、刘昌义和蔡继刚等人带着警卫部队迅速脱离战场,向豫西卢氏县城方向撤退。
        卢氏县城为第一战区驻豫部队的后方补给基地和兵站所在地,到了那里就可以得到补给。蔡继刚等人早已从电台得知,驻陕西的胡宗南第34集团军已经出动,目前正向卢氏靠拢,一旦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谁知祸不单行,蔡继刚等人向西走了不到50公里又和日军第59旅团的一个联队迎头撞上,高树勋的警卫连几挺轻机枪率先开火,消灭了日军的尖兵,暂15军警卫连抢占了制高点,还没来得及构筑掩体,整个制高点就被日军的炮火所覆盖,又是一场激战。两个警卫连加上蔡继刚的警卫班总共不到300人,他们的对手则是三千多人的一个联队,兵力如此悬殊,就这么打下去恐怕连两个小时也坚持不下来。
        蔡继刚和高树勋、刘昌义等人商量,目前只能留下警卫部队拖住敌人,总部人员先撤离,四个小时以后,担任阻击的警卫部队可以上山分散行动,全体人员最后在卢氏集结。
        高树勋很不甘心地骂着:“妈的,老子一个集团军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光杆司令啦,我实在没脸往陕西撤,让胡宗南看我的笑话!”
        蔡继刚劝道:“高司令,你的部队并没有被敌人消灭,不过是暂时脱离了建制,早晚都会撤到陕西的。”
        刘昌义黑着脸说:“要走你们走,我不想走,我要和我的部队在一起,部队打光了,我回到后方也没什么意思。”
        蔡继刚急了:“我说两位长官,你们是在意气用事,我们没有时间争论了,这一会儿工夫阻击部队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你们要真是爱兵就赶快走,我们安全了,阻击部队才有生存的可能。”
        蔡继刚这一吼,高树勋和刘昌义都不吭声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正是万分危机的关口,如果不尽快撤离,第39集团军总部和暂15军军部就会被敌人彻底消灭。
        蔡继刚主动站出来组织了两个总部的撤退,当他随总部人员退入山谷时,还不时回头遥望那渐行渐远的两座制高点,那里传来的激烈枪炮声仍然不绝于耳。蔡继刚颇为沮丧,他的心情从来没这么恶劣过。昨天接到军委会命令,要他尽快赶往西安述职,军委会准备在西安召开一次军事会议,检讨一下在豫中会战中的失误,这更令蔡继刚尴尬不快,仗打成这样,检讨有什么用?一战区的两位司令长官若是在战前稍微考虑一下下属的建议,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蔡继刚强打起精神,跟上总部,以急行军的速度向西南方向的卢氏县城赶去。
        满堂的警卫班和暂15军警卫连守在南边的制高点上,日军的炮火很猛烈,阻击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部队已经伤亡过半。谁心里都清楚,仅靠手里的轻武器和有限的弹药,这个山头守不了多久,不过是为了让总部长官们走得远一些,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罢了。
        阵地上军衔最高的是暂15军警卫连连长赵长山上尉,赵连长没进过军校,是从士兵直接提拔成军官的。这是个参加过淞沪会战的老兵,从1937年到现在整整打了七年仗,也算是久经沙场了。赵连长实战经验很丰富,他完全放弃了山坡正斜面的防守,而是经验老到地把前沿工事设在山坡棱线部,作为反斜面阵地的支撑点,这样在日军炮击时,守军士兵们能够在反斜面阵地上躲避低弹道的炮火,大大降低了伤亡。总之,一个军官该做的事他都做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说丧气话,一点也不考虑士兵们的心理承受力和士气。
        日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后,赵连长立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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